粵劇與戲曲電影

少年黃湛森是粵劇迷,在打戲釘的歲月,有幸目睹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戲劇革命。在紅線女、馬師曾、任劍輝等大師身上,他親身體驗到各大戲班如何積極回應新型電聲媒體的挑戰,在舞台和銀幕上,改劇情、轉唱腔、換佈景,推陳出新,延續了在上世紀三十年代已經開始了的粵劇現代化的工程。

香港人口八成說粵語,不少演藝,源自嶺南,粵劇順理成章是大眾文化。

1949 年之前,粵劇戲班,活躍省港澳。1949 年之後,因政局變遷,大部份戲班紅伶,以香港為基地,繼續發展。

黃湛森是粵劇迷,少年時在深水埗區的戲院 ,見過不少紅伶的身段風釆。事後他知道,作為粵劇迷,他活在一個最好的年代(黃霑筆記《記憶中的粵劇》)。

首先,托歷史的福,五十年代的香港粵劇名副其實是眾班聚首,百家爭鳴,由唱腔的多元,到戲班陣容的鼎盛,都屬空前。黃湛森看到的,是最好的。

此外,粵劇本身正經歷劃時代的改革。比起其它地方戲,粵語戲曲本來就門禁不嚴,樂於變通(黃霑筆記《粵曲特色》)。由上世紀三十年代開始,個別粵劇戲班伶人,回應時代,刻意在劇本、配樂、唱腔、舞台佈景等方面,引入話劇、電影和其它地方戲曲的原素, 更新戲曲舞台表演的舊貌。他們同時發掘新興電聲媒體的潛力,積極灌錄唱片和製作電影,並因應這些媒體的特性,創造新的表演美藝,將粵劇戲曲逐步現代化 ( 延伸閱讀《璇宮艷史》)。在此,薛覺先和馬師曾是先驅。這個改革潮流在 50 年代的香港,找到肥沃的土壤。( 延伸閱讀《香港的中國音樂》)。

香港人口密集,消費足以同時養活多個戲班。電台的粵劇現場轉播,更隆重其事,將粵曲之聲,接入尋常家。與此同時,蓬勃的電影工業對粵劇帶來極大的挑戰。作為新興的大眾娛樂,電影是粵劇在市場上直接的對手。年輕一輩,追求時髦光影,摒棄老式鑼鼓,令粵劇高速衰落,這在五十年代已經開始。此外,短暫的市場好境,令部份粵劇團隊藝人意志鬆懈,表現因循,演藝停滯不前,及後甚至觸發有志的粵語片電影人提倡清潔運動,要求伶星分家。另一方面,電影為粵劇紅伶提供了另一個平台,以發展事業,更新技藝, 讓那個自三十年代已開始的粵劇現代化工程,行前一大步(延伸閱讀《談香港粵劇藝術的保存和人材培訓》)。黃湛森在這個微妙的歷史關口,遇上粵劇,並且行近戲台,落手落腳,參與這件工程。

他喜歡秦小梨,也看過很多石燕子。他十三歲時在舊居附近的新舞台戲院看到紅線女、馬師曾和薛覺先登台演出,劇團的名字叫真善美,劇目是洋化又日式的《蝴蝶夫人》。團的宗旨,開宗明義,要更新積習,讓粵劇走向現代化 ( 黃霑筆記《紅線女》《三談馬師曾》;相片《粵劇現代化 紅線女與真善美劇團》)。之後黃湛森看了很多紅線女主演的戲曲電影,對她徹底著迷。後來黃湛森成名,變成黃霑,在1980 年代跟紅線女再續前緣, 一同埋首古曲,逐字逐句,重撰新聲,化成精心演錄的《四大美人》唱片集,延續橫跨四分一世紀的粵劇現代化。

少年黃湛森也試過在東樂戲院遠眺任劍輝的演出。後來,他在大會堂的舞台上重遇任姐。那時黃湛森讀大學,定期蹺課到片場和錄音室幫人合唱賺外快。大會堂那一場,錄《李後主》,他站在任姐身後,聽其開腔高唱,親身體會什麼叫做衝上雲霄。後來他知道,他有份參與並留下歌聲的電影《李後主》,是粵劇現代化的一個里程碑。電影由任劍輝和白雪仙創立的仙鳳鳴影片公司出品,籌備經年,投資鉅大。戲由李晨風執導,葉紹德編劇,它承繼了唐滌生的影響,大量採用了電影敘事的美藝和特色,將戲班和電影最好的東西揉合成一 ,徹底擺脫了以往大部份戲曲電影那種只靠紅伶開腔,不理電影章法的陋習。( 黃霑筆記《任姐音量勝過四個大聲公》《響遏行雲》;影音《驚為天人任劍輝》;相片《粵劇現代化:李後主》) 。

那時候,任白之外,還有新馬,紅線女隔鄰,還有芳艷芬,不一樣的功架,同一種劃時代的風範。

黃霑說,粵劇以香港為正宗,而他遇上的,就是這個正宗的黃金年代(影音《香港是粵劇正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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