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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守仁、容世誠:早期粵語流行曲

「當時香港的聽眾有先入為主的成見,以為粵語歌曲一定是低俗的。一般歌手並不習慣以粵語唱流行曲,亦極少有名歌星唱這些歌曲。」

陳守仁、容世誠,「五、六十年代香港的粵語流行曲」,載於《廣角鏡》( 第 74-77 頁 ),1990 年 2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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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十年代香港的粵語流行曲

自七十年代中期開始,粵語已成為香港流行曲市場中的主要方言。任何國籍和地區的歌星,若要在香港分享名利,不能不先把粵語歌曲唱好。美國的流行音樂雜誌《Billboard》曾說過,這是香港「國民主義」興起的影響,但畢竟「國民主義」在香港人心目中是一個複雜的觀念。為着了解早期粵語流行曲的發展,筆者在一月廿三日訪問了曾經活躍於五、六十年代粵語流行歌壇的多產填詞人、作曲家及歌星周聰先生。

早期的粵語流行曲是怎樣興起的?

容:早期粵語流行曲的創作情況是怎樣的?

周:早在五十年代初期,香港和聲唱片公司為應東南亞、尤其是新加坡的礦工口味,聘請粵樂名家吳一嘯、九叔、朱頂鶴及何大儍等創作通俗、諧趣及體裁較短的粵語歌曲。當時香港流行的多是歐西流行歌曲及國語時代曲。我見當時用其他方言創作的流行歌曲都能表達情意,獨用粵語唱的多種歌曲常扭曲了語音,而傳統粵曲風格過於保守,諧趣粵曲又流於低級趣味,便用國語時代曲的風格為基礎,以一些新創作或已有的曲調,填上語音與旋律相符合的粵語歌詞,減少拉腔,避免口語化,把「的」、「麼」及「了」等字都唱起來,又力求文雅,結果生產了一種近似白話新詩的曲詞風格。

起起伏伏 30 年

陳:五十年代的粵語流行曲在當時樂壇有甚麼地位?

周:粵語流行曲在八十年代之前,其發展都是起起伏伏的。我的歌雖然有一定程度的流行,但粵語流行曲亦最多只佔整個流行曲市場的十分之一。當時香港的聽眾有先入為主的成見,以為粵語歌曲一定是低俗的。一般歌手並不習慣以粵語唱流行曲,亦極少有名歌星唱這些歌曲。其後六十年代陳寶珠、蕭芳芳、呂奇、鄭錦昌及麗莎等人的歌亦曾引起一陣高潮,但直至許冠傑的《鐵塔凌雲》及仙杜拉的《啼笑姻緣》出現後,粵語流行曲才受到重視。

容:你是怎樣進入音樂圈的?

周:我在 1925 年出生於廣州,父親是公務員,祖父是茶葉商人,均與音樂界毫無關係。由於要避開戰亂,我約在 1936 年時到香港。其後香港淪陷,我再回廣州,參加了話劇團,在當時的茶座自編、自導及自演。那時候廣州市茶座,是主要的娛樂場所,除演話劇外,也唱國語時代曲及粵曲。我大概在二十歲左右關始自學打爵士鼓,抗戰勝利後解放前再來香港,曾在多個粵劇團打爵士鼓,後來又轉任夜總會的音樂領班。

陳:你是怎樣開始你的流行曲事業的?

周:早在廣州市茶座工作時,我已常與呂文成等音樂名家來往。抗戰勝利後返香港,再遇呂先生,由他介紹我認識和聲唱片公司的老闆,由這位老闆教我唱粵曲。起初為廣告歌作詞,覺得效果很好,也受歡迎,便開始作流行歌詞。早期的歌有好幾首是寫給呂紅及許艷秋唱的。

陳:你在那時開始唱起來?

周:我第一首唱的是《馬來風光》,國語版原本是姚莉及姚敏對唱,粵語版由呂紅及我對唱。當時我是嘗試性質,由於怕觀眾不接受,我甚至不敢在唱片上印出自己名字。現在每次聽起自己在那時候灌的唱片,總覺十分難聽。這多少與當時製作技術及方式有關。

容:為甚麼呢?

周:當時的錄音器材遠比今天簡單。起初是單咪錄音,後來最多也是用三支咪,仍是單聲道。今天可以先錄好伴奏音樂,再錄歌聲,歌手唱得不好便重新再來。那時候根本沒有這種條件。很多時,為求節省製作費用,不能對音樂或歌唱有很高的要求。即使是唱錯了,只要不大明顯,也要出街。

容:有一種說法認為時代曲有反映時代的義務,但在你的作品中,似乎大部分著意描寫青春、快樂、愛侶、美麗及遊玩等主題,你有沒有因此而曾經受到批評?

陳:我想對這個問題加以補充:究竟這類歌曲之被稱為「時代曲」或「流行曲」,其中「時代」兩字是指「時髦」還是指「目的在反映時代」的歌曲?

周:我想時代曲是時興歌曲的意思,它不一定需要反映時代,但它的風格也許多少可以反映一段時期聽眾的口味。在今天來看自己的作品,覺得題材確是有點狹窄。但五、六十年代時,很多聽眾不喜歡通俗字眼,所以填詞人只能用較文雅的曲詞來創作,而文雅曲詞是很難反映社會問題的。

陳:你所填詞的粵語流行曲,除新創作的曲調外,其他來自那裡?

取材和旋律

周:大部分是來自西片的主題曲及插曲,如《青春永屬你》及《兩地相思》均取自西片《脂粉七雄》(《Many River to Cross》,筆者按),《永遠伴著你》取自西曲《Seven Lonely Days》,《我的心兒跳》取自波蘭民謠,《未了情》取自《One Day When We Were Young》,《難忘舊侶》取自 Patti Page的《Tennessee Waltz》。其他很多曲調是取自廣東音樂的,如《雙飛燕》取自《旱天雷》等。間中有取自台灣歌曲的,如《星星愛月亮》便是。《平安夜》一曲是因原曲唱詞太多扭曲了廣東話的語音,故據原來旋律重新填詞。此外,《愛的情波》及《夜夜寄相思》取自國語時代曲,《鸞鳳和鳴》取自京曲《擊鼓駡曹》。

陳:當時大量採用歐西流行歌曲來製作粵語流行曲是否與市場需求有關?

周:從生意角度來看,一首已為大眾接受的歌曲旋律多少保證了唱片的銷路。採用一個新創作的旋律,即使十分動聽,仍是太大的冒險。

填詞的創作過程

陳:你填詞的創作過程是怎樣的?

周:很多時候,我從曲調中間某處開始,嘗試填上曲詞,自己唱唱,同時選擇韻腳,得到滿意的歌詞後便向曲調的頭及尾入手。有時在填一句歌詞時也是先寫中間某幾個字,再「鑲」及「砌」上頭尾的字。基本上我要求每一個字都能配合旋律。

陳:這會不會影響歌詞內容的連貫及統一性?

周:會,但這是難以避免的。很多時一首歌只靠其中一句便流行起來,所以若得到一句滿意的歌詞便一定不會輕易放過。但遇上填詞真的難以進行時,我會嘗試改用另一個韻,或從新再開始。間中有些歌會用超過一個韻,但句與句之間必須要有足夠的呼應。

容:你對今天的粵語流行曲有何評價?

周:其中有很多好的作品,但間中亦有內容不知所謂及亂用形容詞的。整體來說,水準比以前高。

粵語歌曲的新發展

粵語一直是香港的主要語言,但以它創作和歌唱的流行曲到七十年代中期才普遍為香港人所接受。在創作技術而言,是由於早期作品未夠成熟,根本連以曲調配上符合粵語聲調的歌詞這基本技巧都未能解決,更談不上選用新穎題材、統一內容及琢磨一字一句了。從社會性角度而言,由五十年代大陸移民潮所帶來的香港新生一代,剛好在七十年代中期長大成人,掌握資源。他們用金錢投票支持用他們的語言所表情達意的音樂是理所當然的事,也正符合了《Billboard》雜誌的推測。

從粵語歌曲的發展來看,周聰的粵語流行曲,與五、六十年代亦相當流行的跳舞粵曲,同是由傳統粵劇及粵曲過渡到自七十年代中期開始的新流行曲風格的重要階段。今天香港不少業餘樂隊及中學生已能寫出水準不俗的粵語歌詞,可見用粵語填詞的水準及技巧已十分普及。這種技巧的發展成熟不是一朝一夕所能造就的,其間便曾經涉及到不少創作者在這近四十年間不斷努力實驗,周聰當然是其中功不可沒的一位。

陳守仁、容世誠,「五、六十年代香港的粵語流行曲」,載於《廣角鏡》(第74-77頁),1990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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