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伸閱讀 – 黃志華:一段湮沒的歷史

黃志華:一段湮沒的歷史

「提起李厚襄和梁樂音這兩個名字,一般人聯想到的當是國語時代曲。現在幾乎沒有人知道,李、梁二人都曾寫過粵語歌曲—那是一段形同湮沒的歷史。」

黃志華,2009 年 7 月 10 日,「李厚襄和梁樂音的一片歷史空白」,《信報》。

* * * * * *

提起李厚襄和梁樂音這兩個名字,一般人聯想到的當是國語時代曲,因為二人在國語時代曲創作上俱有卓越的成就。以李厚襄來說,周璇的《月下的祈禱》、《真善美》、《不要唱罷》、《陋巷之春》,吳鶯音的《岷江夜曲》、張露的《你真美麗》、白光的《魂縈舊夢》等名曲的旋律俱出自他的手筆(後三首他還兼寫詞)。 梁樂音同樣是碩果纍纍,早年周璇的《交換》、李香蘭的《賣糖歌》、《戒煙歌》、《歌舞今宵》以至到 1950 年代的《生命如花籃》、《月兒彎彎照九州》以及白光的《未識綺羅香》等,俱是膾炙人口的曲調。然而,現在幾乎沒有人知道,李、梁二人都曾寫過粵語歌曲——那是一段形同湮沒的歷史。

這段歷史為甚麼會形同湮沒?大抵是治國語時代曲史的史家從不為意,治粵語電影史的史家也從來不會特別拈出,結果,便是幾乎沒有人知道。其實,何止李厚襄和梁樂音替粵語電影寫過粵語的歌曲,正統音樂家林聲翕都曾替粵語電影寫過歌曲(但相信是唱國語的),比如李晨風導演,李小龍有份演出的《人海孤鴻》就是一 例(注意不是孤例)。

猶如狗口長不出象牙般的那種思路,很多人都認為 1950-60 年代的粵語電影從來沒有值得為意的歌曲,且不說這種偏見的要不得,只是想問問:李厚襄、梁樂音以至林聲翕寫的,又值不值得去「為意」一下?

據目前資料所知,李、梁二人共替十六部粵語電影寫過歌曲,李氏佔三部,梁氏佔十三部。其中有十三部電影都屬於 1959 至 1961 年間邵氏粵語片部的製作,而林鳳主演的則佔了十部。

十六部電影,假如平均每部電影有插曲四首,李、梁二人就寫了六十又四首。當中曾有流行起來的嗎?不會一首都沒有吧?唉!梁樂音寫的十三部粵語片歌曲真可以說是一首都不曾真真正正流行過,倒是李厚襄卻有一首《榴槤飄香》是大為流行,並且流傳至今。然而,這首至今恰好面世五十周年的歌曲,向來都被視為「低俗」之作──到底怎個「低俗」,大家能說得出個所以然嗎?

十六部電影的歌曲僅有一首能傳唱至今,主要原因是五、六十年代的粵語歌曲常常是傳俗不傳雅的。再說,即使同是梁樂音作曲的,由周璇、李香蘭、白光用國語演唱的與由林鳳、紫羅蓮、白明用粵語演唱的,吸引力真是差天共地!

粵語歌循環再用

一個很有趣的現象,也許是因為所寫的歌曲壓根兒沒有人為意,梁樂音曾不止一次的把替粵語片創作的曲調「循環再用」。且說 1955 年的時候,梁琛執導,白明、羅劍郎主演的《川島芳子》,片中插曲由梁樂音創作,他寫了兩首:《思君曲》和《杯酒進莫停》,俱由白明主唱。兩個曲調都頗優美動聽的,惜不為人知。十年後的1965年,梁琛執導另一部與川島芳子有關的影片:《戰地奇女子》,又找來梁樂音寫歌,其中一首歌,梁樂音拿當年以粵語唱的《思君曲》讓黃霑填上國語新詞,變成《戰地奇女子》的插曲之一《惜別歌》。另一回,梁樂音替林鳳主演的《戀愛與貞操》(1960 年 9 月 8 日首映)寫插曲,其中一首是《戀愛的真諦》,林鳳親自主唱,填詞的是吳一嘯。十二年後的1972年尾,無綫推出歌頌母愛的劇集《春暉》,主題音樂,是梁樂音創作的,可是一聽旋律,原來就是林鳳當年唱的那首《戀愛的真諦》,後來,這闋《春暉》主題音樂,由梁氏親自填上國語詞,歌名亦稱《春暉》,由蔡麗貞灌成唱片,時為 1973 年。由《戀愛的真諦》變成《春暉》,音樂旋律的可塑性,可見一斑。

梁樂音這樣的「循環再用」,是無可厚非的。怪只怪粵語電影在當時社會地位不高,像梁樂音這樣優秀的作曲人寫的曲子,竟是默默無聞!他不甘作品被長埋而借機再用,相信很多別的作曲家碰上同樣情況,一樣會如此的。

李厚襄和梁樂音寫的過百首粵語片歌曲只紅得一首《榴槤飄香》,筆者認為還有另兩個小原因。當時粵語片仍喜歡以先詞後曲的方式來創作主題曲插曲,而且不介意把歌詞譜成帶粵曲風格的調子。李、梁二人寫的逾半百首粵語片歌曲,看得出有好一批亦是採用先詞後曲的方式來創作的。以李、梁二人深厚的國語時代曲創作背景,當然不想譜出來的曲調帶粵曲味道,但限於粵語聲調,也限於當年的寫詞人根本未有方便作曲家展身手的良方,於是兩位作曲高手常常沒法使譜成的曲調有較緊湊的結構,也很難造出優美的旋律線條。換句話說,這批先詞後曲的曲調,絕大部份是失敗的實驗。再說,這批先詞後曲作品,有不少的歌詞內容是很乏味的,比方說只是交代劇情、敘述情節,甚至有一首竟然只是募捐善款而已。基於這兩種原因,這批歌曲委實難以流傳開來的。

小浪花亦不應湮沒

要說突出的,筆者認為當數梁樂音為《青春樂》(1959 年 2 月 12 日首映,林鳳、龍剛、麥基主演)所寫的片頭曲。這首歌由吳一嘯先寫詞,但梁樂音譜的曲調頗有神采,結構上雖仍不算很工整,卻已是十分難得的了。可惜筆者只是憑曲詞曲譜想像,並沒有聽過林鳳和麥基是怎樣唱這首片頭曲:「我係我係我係東方嘅貓王,彈得輕鬆,唱得瘋狂,玩幾吓搖擺樂,撚幾句牛仔腔,搖又試搖真係爽,擺又試擺暈大浪……」

另一首不能不提的是《初戀》(1960 年 10 月 12 日首映,林鳳、龍剛主演)的插曲《愛在春天裡》,梁樂音寫的這首優美曲調,大部份時間俱是唱二部的,並一度用到三部合唱,即使今天的粵語歌這都是很罕見的,在當年,則肯定是空前的!

世事常意外,比如有些年輕人一見到梅艷芳主唱的《似水流年》,其作曲人是日本的喜多郎,就認為這首歌不是原創的。殊不知這恰恰是個例外。李厚襄、梁樂音以創作國語時代曲聞名於世,誰知竟寫過一批粵語歌曲,而當中還有不少是先詞後曲的,這也是一種例外。縱然,對李、梁二人而言,寫粵語歌不過是其人生裡的小浪花,但肯定不應任其湮沒。事實上,早期粵語流行曲亦不應讓這一頁消失無蹤,有了它,足以說明許多現象,比如傳俗不傳雅。

黃志華,2009年7月10日,「李厚襄和梁樂音的一片歷史空白」,《信報》。


下載〈延伸閱讀 – 黃志華:一段湮沒的歷史〉的PDF檔

無障礙網頁守則 (打開新視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