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伸閱讀 - 趙滋蕃:我對於人生的體驗

趙滋蕃:我對於人生的體驗

「我覺得:我正隨着大時代的脈膊在躍動;正隨着大時代的呼吸在呼吸。我與苦難的年青一代在一起,且一同掮起這時代的沈重的十字架而勇往邁進。」

趙滋蕃,1953,《半下流社會》(4-6 頁 ),香港:亞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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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隅流浪,確是人生的另一面的開端。

在這裡,我生活的座標系是放大了,蒼白的人生經驗,也不斷地在磨折中填補進新的血液,新的內容。我覺得:我正隨着大時代的脈膊在躍動;正隨着大時代的呼吸在呼吸。我與苦難的年青一代在一起,且一同掮起這時代的沈重的十字架而勇往邁進。

我檢過「百鳥歸巢」的烟頭,為一日兩頓發酵的麵包皮,必得在烈日下走上二十多里路,鞠上一千多個超九十度的躬。這是生活的現實,人生本難於正視。在騎樓底下,我以體溫炙熱了冷冰的水門汀,我感到人生原是這樣冰冷!當我轉動發酸發痛的身軀時,多少人生的幻夢都壓縮成了一小撮麵包皮!為「活」而掙扎,暫時擺開「生」的想望。為今天祈求,暫時放棄明天!這就是生活的現實。先生們:青年是無辜的!青年何負於國家民族,而國家民族確實斷喪了多少青年!而時代的悲劇,也確從此處開始。

為拾取剩餘消費品,我們匆忙地追逐着垃圾堆。為一塊兩塊碎玻璃,我們不惜以鮮血去換取,為一張兩張舊報紙,我們不惜去爭拾;有時在垃圾堆中,翻到一手又稀又臭的糞溺,含住一包辛酸的淚,將大糞抹掉,又繼續為生活掙扎。然而我感到:腐臭的人生的外殼,正緊閉住生命的神奇的芬芳。海上雖已無逐臭之夫,而海隅却有一大羣無辜的青年,吸取人類的餕餘,以為滋養料!先生們:你們忍心苛責他們沒有出息,自甘墮落嗎?風涼話我們決不能講的。

古代有南郭先生的韻事,我却曾親為今日的南郭!當我雜在出殯的音樂隊中,拿起一枝風笛,不知如何吹奏,我心憮然!火刺刺底心頭,渴望着真實的生活,而生活內容竟如此空虛!當我脫下那套白制服,回復到本來面目時,我深深地太息:人生真像一場傀儡戲!先生們:社會是拿甚麼來為啟導青年的!損不足以益有餘,在人類失望的心靈深處,一定會掀起風暴!

作為一個敲石子的散工,我親切地體驗到人生是一樁端的事情;生活着,是一件嚴重的現實。一個人祗要思想真,行為真,就是傲然地死去,此心無愧!

作為一個扛麵粉的脚夫,揹着兩袋麵粉,顫慄在又輭又窄的挑板上,我感到人生本來是危險的征途,危險的掙扎,危險的後顧與前瞻!

在石塘咀的天台上,風雨曾剝蝕我殘餘的活力。我還生存,因為我還有感覺,我感到冷!我還需要活,因為活着是一種權利!「夜闌臥聽風和雨,鐵馬冰河入夢來」!想不到在現實的生活之旁,還橫躺着一個詩的生活!

在筲箕灣的樓梯間,我曾凝視着空濛夜色,諦聽遠處的更聲,近了,又遠了!蜷縮在深沈的長夜的心上,我對浮世人生,慘然發笑!強者一個人時最強!我掙扎着要爬起來,但脚氣病便我輭然乏力。默默地,我回憶着如烟往事,祗感到人生如夢復如烟。

保留一綫希望,我總得活下去!

趙滋蕃,1953,《半下流社會》(4-6頁),香港:亞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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