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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曉紅:火災災民吳宇森

「石硤尾。木屋。濃煙。火海。一九五三年,火災災民吳宇森,七歲。」

黃曉紅,2004,《吳宇森:從獅子山下到好萊塢》(26-33 頁 ),香港:皇冠出版 ( 香港 ) 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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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章:獅子山下

香港。石硤尾。公共屋邨。平治房車。二零零三年,好萊塢一級導演吳宇森,五十七歲。

石硤尾。木屋。濃煙。火海。一九五三年,火災災民吳宇森,七歲。

難忘的聖誕夜

「失火了!失火了!快逃命!」急速的拍門聲,和着惶恐的呼叫聲,讓木屋區內的每一戶人家都驟然意識到,突如其來的噩運,已強蠻地降臨在他們身上。

一團又一團的黑煙,伴隨着腥紅的烈燄,直往山邊飛竄。這樣一幅火龍狂舞的奇景,深深烙在一個七歲小孩的心中 –– 一九五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是吳宇森一生中最刻骨銘心的聖誕節。

「普世歡騰,救主已降,全地接他為王。萬心為主,預備地方,宇宙萬物頌揚……」普天同慶的聖誕夜,當教堂的鐘聲響起,天使的福音繚繞不絕之際,小小的吳宇森痛失家園,與父母和其他災民一起露宿街頭。

新聞報道:「這場香港有史以來最嚴重的火災,災場面積達四十五畝,燒毁房屋七千間,災民達六萬人。」

平治房車徐徐駛進石硤尾,五十年前無家可歸,睡在寒夜中的北河街頭那股刺骨的滋味,彷彿一下子襲來,湧上心頭。觸目驚心的時刻,吳宇森半個世紀後回憶起來,猶有餘悸。

下了車,吳宇森換了平日快速的步調,就像在電影中主角出場那樣,緩緩地,瀟灑地,一步一步地走進屋邨去。

十六年了!吳宇森想,由木屋區到兩層樓的徙置區,一直到後來的七層公共屋邨,他也是在這裏長大的。

他忘不了,在北河街的街頭睡了兩年之後,他家就搬回這裏來。當時的香港政府,為了安置一大批家園盡毁、流落街頭的貧苦災民,決定在災場築起兩層高的徙置區,幫助他們重建家園。至於徙置區如何由兩層變為七層,以至今天的行將拆卸,那全是後話。

青蔥的日子

「小皮球,香蕉油,那兒開花一十一,一五六,一五七,一八一九二十一……」衣錦還鄉。雖然熟悉的面容,早已不知何處去,但那彷彿植入了記憶的童謠、遊戲與玩具,還有四處飄香的街頭美食,一下子都紛陳眼前。

跳飛機、捉迷藏、猜皇帝、打波子、紅綠燈、狐狸先生幾多點……屋前的空地,就是兒時最好的遊樂場。

公仔書檔、《西遊記》、《水滸傳》、《桃園三結義》、《孔明鬥周瑜》……一個斗零(五分錢),可以看足一個下午的連環圖。

炒栗子、臭豆腐、飛機欖,還有荷蘭水與蓮花杯,想起來也垂涎。

咀嚼着甜美的往事,吳宇森會心微笑。

士多裏的媽咪麵、出奇蛋、珍寶珠與「的達糖」,雖然都已不是吳宇森兒時的產物,但在士多舖開枱竹戰四方城的傳統格局,還是令他懷念的。

冰室的玻璃櫃,有玉泉忌廉與樽裝維他奶,供應着附送例湯與餐茶的餐肉雙蛋飯。最最銷魂的,還是那五十年如一日的花花瓷磚。

髮型屋的冷氣電髮,價錢也是五十年不變似的……一百元有交易。門外那紅白藍電動旋轉燈箱,令吳宇森想起母親年輕時那頭時麾的鬈髮。

藥材舖、裁縫店與水族館都走過了,吳宇森忽然眼前一亮──好一爿古味洋溢的米舖!一個個偌大的木桶,載着燕瘦環肥、「膚色」不同的大米,上面都豎着美麗的名牌:暹邏西施、增城絲苗、澳洲百搭……

米舖的老闆穿一身背心短褲,很憨實的模樣。吳宇森帶着一臉笑意,逕直走過去,親切地伸出他的大手,與街坊相握着,寒暄起來。

「你回來啦!」一聲問候,把吳宇森的記憶,一下子又帶進時光隧道,回到青蔥的少年時代。

兒時的好朋友,家裏就是開米舖的。吳宇森一有空,就幫他們送貨。扛起十斤重的大米和花生油,一口氣跑上五樓去,那種感覺,今天回想,全是快意。

還有還有,吳宇森賣過雲吞。他還記得,十二歲那年,他在雲吞麵檔充當夥計,深宵半夜的,總要到處送外賣雲吞麵。那些歲月,窮是窮了一點,卻是快樂的。

最難忘的,還是當小販。在屋邨的一堵牆腳蹲下來,吳宇森像個孩童那樣笑開了──

那個陽光燦爛的早上,媽媽給了他兩籮筐的葡萄,讓他擔到樓下去擺賣。香港的五十年代,大家都窮,住在徙置區的小孩,更是天天餓肚子。吳宇森望着一串串甜美豐滿的葡萄,唾液自然分泌得特別快速。看看蹲了幾小時也沒甚麼生意,就動了饞念。一粒一粒又一粒,葡萄的滋味,原來非但一點也不酸,簡直就是人間美味。

陶醉在葡萄美味的吳宇森,萬沒料到,憑他一個十歲小孩一人之力,竟把所有葡萄解決得七七八八!到他如夢初醒地意識到回家要面對的嚴重後果,事態發展已到了無可挽救的地步。

故里的每一段回憶,都令吳宇森開懷。面前的這條路,一頭通向大坑東,那是他上學的地方;而另一端,就是他經常跑上獅子山的捷徑。

浪漫的帆布牀

行行重行行,終於,吳宇森在一座樓房前停下腳步,深情地凝望著二樓一個單位。

心隨境遷。記憶就隨着眼前的景物,一直飄,飄進那個「一家六口一張牀」的房間去。那些窘迫的日子裏,幾十呎的空間,雖已搭起了雙層牀,還是不夠地方睡,怎麼辦呢?吳宇森想出一個辦法:每到晚上,他就開一張帆布牀,睡到屋外的走廊上,把牀位都讓給父母和弟妹。

回想當年躺在帆布牀上看星星,吳宇森的感覺是──浪漫!天階夜色涼如水,真的樂透了。吳宇森看着想着,摸摸腰背,卻苦笑了。原來浪漫的代價,是如影隨形的風濕病。年輕時不以為苦;年紀大了,那種滋味,點滴在心頭。環顧四周,家不閉戶,麻將聲相聞。老公公端着飯碗,坐在雙層牀上一邊吃着一邊看街。老婆婆執一把葵扇,與豎着「天官賜福」金漆牌匾的土地爺爺,一左一右地守在門外。還有公共屋邨特有的「萬國旗」晾衣法、聚在花槽前聊天的主婦們,和那倚在牆角的帆布牀,看在好萊塢大導演吳宇森的眼中,只覺親切。因為,他也是在這座獅子山下的徙置區,與這些行將進入歷史博物館的事與物,一同長大的。也正因如此,吳宇森這部摻雜着集體回憶與個人經歷的傳記,也就來得尤其彌足珍貴。

黄曉紅,2004,《吳宇森:從獅子山下到好萊塢》(26-33頁),香港:皇冠出版香港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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